苏钰老人与9座吊桥
八旬老人苏钰与9座吊桥
我们走过无数座桥梁,有谁还记得那些架桥人?他出生在黄河之滨的小“水乡”———雁滩。与黄河紧紧相依的童年,使他对桥有一种天然的企盼和眷恋……9座亲子般的吊桥由他设计或主持建造,其中8座吊在黄河上,一座在石羊河上,都离我们不远。桥,是他毕生的追求和依恋……
今年5月1日,当多桥之城兰州又一座跨越黄河的双链柔式吊桥———“安平桥”通车剪彩时,一位面色黝黑、双目深陷的长者的眼眶湿润了,模糊的双眼遥望着河对岸一片生机,他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摸桥的栏杆,喃喃自语道:桥通了,可以休息了,这应该是我的最后一座吊桥了。他就是被誉为甘肃吊桥之父的苏钰。此时,距他80周岁的生日只差几个月。桥通了,他却病倒了。从医院出来,他又躺在家中小房间的木板床上,枯瘦的手臂上扎着吊针,鼻孔里插着氧气,说起话来喘得厉害,声音沙哑……
从雁滩走出的桥梁工程师苏钰出生在雁滩,当时被称为十八家东滩(大雁滩、小雁滩、王家台子、宋家滩、水卦滩、北面滩、后河滩、张家滩、苏家滩、上段家滩、下段家滩、南面滩、骆驼滩、高滩、刘家滩、均家滩、石沟滩、船滩),总称为雁滩。如今,能完整地叫出十八家东滩的人已经不多了。当时的张家滩和苏家滩连为一体,四面环水,完全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乡泽国景象,想要进城,还须用木船和羊皮筏子渡。每当暴雨来临,黄河涨水,人们就要弃家而逃,弄不好就会发生船翻人亡的悲剧。直到有一次,悲剧差一点降临到亲人头上,深深触动了他,也由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那一天,鸡叫了头遍,当时家里没有时钟,爷爷认为天已经快亮了,实际上大约4时许,就把他和叔叔叫起来,扛上羊皮筏子和运尿的桶子,他因上学,要随叔叔过河。当时天色朦胧,四野茫茫,当筏子划到主河床时,叔叔扳筏的木锨突然折断,叔叔倒栽在河里,苏钰惊惶失措,情急之下,便用担尿的扁担把叔叔救了上来。回到家后,爷爷看到叔叔满身透湿,后悔莫及。从这时起,苏钰对“桥”有了初步的渴望,桥在他的心灵里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1938年,当日本飞机轰炸兰州的时候,苏钰就读的学校从秦安路搬到了盐场堡,每天早晚要从黄河铁桥绕个大圈往返四十多华里路上学。“如果能再造一座桥该多好”,这是少年苏钰在上学路上经常想的问题。
父母亲辛勤劳作,勤俭持家,尽量让几个子女上学,以求将来有出息。苏钰小学毕业后考入当时的金城关知行中学,奈何家中拮据,无心再上。1941年,省政府民政厅办的“地政人员测训班”招生,中学还没毕业的苏钰前去应考,结果被录取。但同学们都是高中毕业的,老师每天讲的《解析几何》等课,他干脆听不懂,于是他就夜以继日,用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学习,请同学指点。终于,在半年的培训结束时,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了。1942年正月被分到城市测量队,先后进行了酒泉、张掖、武威、秦安、甘谷、陇西、武山、成县等城市的测量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甘肃的交通事业日新月异,苏钰有了用武之地。1952年春,兰州大搞城市道路建设,苏钰参加了文化宫至西固、黄河铁桥至崔家崖道路的测量工作。当时西固城内仅有寥寥十数户人家,城南一带均系沙滩、冲沟,北部除钟家河、陈官营有些人家外,其余地方全都是一片沙土田地。
平堡吊桥建成通车黄河流出乌金峡,由南向北径流而上,甘肃靖远县平堡地区恰巧被黄河围了起来。这里的农民住在河东而耕地大部分在河西,每天下地干活,必须横渡黄河,早出晚归。每逢农忙季节,农民们起五更睡半夜,轮渡黄河。往往要从早上五六点钟一直渡到十一二点。可下午3点以后,又要赶渡回家,一天只能干半天的农活。
长期以来人们顺流而下放“野船”渡河,每过一次河就得花三四个小时,后来才改为钢丝扯船。此处的黄河水深浪大,时不时有人在过河时葬身黄河。当地有位农民叫王万财,有一次,他的妻儿乘羊皮筏子去黄河对岸,不料划到河中间时,一个巨浪打来,羊皮筏子像一片树叶一样被掀翻,母子两人顷刻被湍急的河水吞没。王万财听到这不幸的消息如雷轰顶,从此精神分裂。
为了使悲剧不再重演,平堡人发誓要自己造桥。1965年,平堡人准备用白银露天矿退下来的废旧钢丝绳建一座能走人力架子车的吊桥,但修桥是技术活,得有“行家”才行。大家通过省人民政府生产指挥部找到公路局,局里就派苏钰前去帮群众定一下桥位,指导一下。苏钰到现场一看,除有一个渡人的木船外,所有修桥的材料、设备、投资、技术力量什么都没有。当时的苏钰只在修公路时参与修过一些涵洞和小跨度的桥,在黄河上修吊桥,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定完桥位后他就返回了兰州。
不久,平堡人又找到省上,指名要苏钰帮助修桥。就这样,苏钰又被请回了平堡。为了支持群众的积极性,定西专区和靖远县拨出了5万元工程款,但当时的工程材料十分紧缺,缺这少那,困难重重,建桥进展缓慢,不久,专区下文停建。但群众并不甘心,他们纷纷把自家搭棚、围圈的各种钢筋拿了出来,能用的都用在了桥上,苏钰被感动了,他当即返回兰州,给省交通厅计划处的陈琦处长做了汇报,陈处长当即表示:“既然群众有这么大的决心,我们就应该大力支持。”拨了10万元材料款,让继续施工。
1968年5月,省上一些部门负责人到靖远查看平堡吊桥的进展情况,正是此行改变了吊桥的命运,他们考查后认为,既然修桥就应当将目光放远一点,修成一座能走汽车的正规公路吊桥。当时就定下三条:一是在现有基础上由苏钰以单车道重新设计正式桥梁,将图纸及预算整理后报省交通厅核备;二是将此桥申请列入国家计划项目,由省交通厅根据实际情况,核实后分期拨款;三是不再利用矿上的旧钢丝绳,由省计委拨23吨新钢丝绳,解决三大材料指标。吊桥有了决定性的转机。经详细勘查后,苏钰拿出了新的设计图纸:吊桥主跨为133米,为防止雨季洪水,在南岸增加了3孔17米引桥,加上两岸地锚间的距离,全长218米,设计为单链单车道加劲钢桁架钢索载重汽车吊桥。
1970年5月1日,黄河流域的第一座吊桥在苏师傅和平堡农民的智慧与勤劳中通车了,平堡人第一次走上了自己建造的大桥。平堡吊桥开创了黄河上建钢缆吊桥的先例,也为苏钰设计吊桥积累了经验。我省公路隧道的首创者就在平堡吊桥尚未竣工时,盛产瓜果蔬菜的皋兰县什川镇(当时为乡)的人闻讯赶到平堡,他们也要请苏钰去建一座能走汽车的桥。
什川一面靠山,三面临水,农民们收获的果实都要渡过黄河才能运进兰州市场。所以他们对桥的渴望与平堡人的心情一样迫切。苏钰又被派到了什川。当时,有关部门已有了一个修建双曲拱桥的初步方案。但因工程浩大,投资较多,财力成了问题。经实地反复查看地形后,苏钰提出一个较为经济的方案:河北利用天然岩台,南岸修筑一条长堤,建一座柔式吊桥。这样既可以适当压缩河床,缩短桥跨,又可以在桥位上下游淤出水浇地300亩。此方案很快得到了批准。
1971年11月25日,主跨124米、净宽5米的黄河流域第一座单链柔式载重汽车吊桥建成通车。吊桥通车后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人民中国》杂志社用17种文字对外报道;日本共同社也发表了题为《中国农民修大桥》的新闻专题稿;《人民画报》曾两次报道吊桥通车带来的巨大效益。继这两座吊桥之后,苏钰又先后设计了什川上河坪黄河吊桥、青白石杨家湾吊桥、青海循化黄河吊桥、民勤石羊河吊桥,担任过兰州柴家台黄河吊桥的技术指导。这位吊桥专家不仅在吊桥方面很有建树,他还是我省公路隧道的首创者。
1953年,天兰铁路施工时,在甘谷鸡咀岭上游的渭河上修了一座桥,河水逼到鸡咀山下,从此经过的洮天公路被冲断,交通瘫痪,过往行人要从齐腰深的河水中趟过。1963年,天水公路总段报文要修复此段公路,当时提出要翻山,省交通厅派苏钰实地勘查,他提出了翻山的11个缺陷,主张在此打一条隧道。他的建议被采纳。1967年,全长225米的鸡咀岭隧道竣工通车——甘肃公路史上有了第一条隧道。心中的隐痛说起兰州市区的中立吊桥,苏老频频摇头。他说,最初的设计图也是他的。但由于一些不便细说的原因,他一直未将图纸示人,他关心的是如何保证工程质量。他退出了中立桥设计施工。
2001年8月动工兴建的兰州圈湾子安平吊桥,由兰州军区、甘肃省交通厅、甘肃省交通战备办公室共同投资。苏钰被建桥委员会特聘为顾问,全权代表建设单位进行技术监督与指导。今年5月1日,安平吊桥通车了。苏钰说,这恐怕是他参与修建的最后一座吊桥了。30多年来,平堡吊桥、什川吊桥都巍然矗立在黄河上。苏钰对这些吊桥如同爱子一样,呵护有加。这些年,只要身体允许,他就去这些桥上走走、看看、摸摸,因为黄河上的吊桥凝聚着他的心血。
平堡人、什川人也没有忘记他们的这位老朋友,每年春节村民们都要派代表来看望老人。苏老设计的吊桥是供当时的汽车通行的,现在汽车吨位越来越大,当看到和听到有20多吨的大卡车从他设计的承重8吨的吊桥上通过时,他就心疼。他找当地政府反映,又找新闻媒体呼吁。四川綦江彩虹桥倒塌,岷县吊桥倒塌后,苏老几夜未眠,一方面他为自己设计的吊桥的命运担心,一方面又为倒塌的吊桥惋惜:“他们不应该取掉吊桥风缆,至少落水的人还可以抓住逃生。”一位老人本身就是一本史书,只不过有的人留给我们的这本书简单一些,而有的人则显得厚实、丰富,苏钰是后一种。
《兰州晨报》记者廖明